下午4点多钟，初冬的阳光象一把梳子，擦过山的脸颊，柔柔地撒在小院里母亲的身上。好象一张照片，象所有反映老年母亲的照片一样，枯干的白发、缩如枯根已显不出轮廓的腰身、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神、雍肿的眼睑、仿佛抽干了水分的脸，我小心翼翼的拿出相机，屏住呼吸，不停的变换角度和方位，可一张张打开，却总抽不出一张我心中期望着的母亲，慈祥？慵懒？惬意？沧桑？全不贴切。母亲八十高龄了，身体每况愈下，对她的挂牵与留念越来越深重、越来越深。此时此刻，我明白，我想要拍的，岂是现在的母亲，穿过岁月的线，我是想再现曾经的那个让我惧怕又让我敬佩的母亲，风风火火的母亲，勤劳不倦的母亲，从不示弱的母亲。可我找不到，迎着已近山头的夕阳的微热，我端详着身旁一声不响的老人，象睡得好沉好沉的一只再也不能飞翔捕食的年老的鹰，我的心头一紧，眼前已朦胧一片。光影留不住，我又如何能将母亲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或许是我过于敏感，或许是父母亲身体一直磕磕碰碰令我分外不安，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常常做着一些虽虚拟却又逼近现实的提心吊胆的梦。父亲因高血压、眩晕一个月去了两次县医院，而母亲的身体则象摇摇欲坠的一片枯叶，不是腰痛，就是头疼，随时随地都在刺痛着我的神经和我的生活。梦中，常常是父亲高血压突发，似要跌倒，手足无措的我，拼着全力架持着父亲的两腋，不让他瘫下去；母亲则时常软绵绵如一堆絮，无声无息地躺倒在床上，任由我们哭天叫地，坚持着自己不归的选择；忽然地好象又来到了漫天雪花的老家，我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地方的说法，梦见雪即将为老人戴“孝”）……这样的梦搅扰着我的睡眠，还有白日里有缝可钻的闲暇，惊梦后，不是泪湿了枕巾，就是再也合不上眼睛，便睁着空洞的眼，盼着天亮，好立即奔到老娘的面前，看看他们的身体，陪他们聊聊，哪怕太多的废话，哪怕一句也没放在心上。入夏后，整理好所有的衣物被褥随同三个人一齐搬到了父母家中，安营扎寨，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其实，从经济上，父亲从来不让我们分担点滴，自己的药，母亲的病，柴米油盐，人情往来，均从自己的工资中支配。需要我们的，是生病时的照顾，以及生活上的打理。所谓的生活，亦即一日三餐。父亲退休前从未生过火、做过饭，离休后，母亲娴熟的厨艺渐渐成了口头上的甜蜜回味，穿衣、洗澡都得由人不时帮助，又如何持勺掌铲？身手还算灵便的父亲便替代了母亲以前的分工，洗菜、烧饭、刷碗，但手艺却无从谈起，除了白烧青菜、就是辣椒煎干子，哪有营养？我不想说自己上班，公务繁忙，也不想说妻生意需要，抽不开身，只有我在父母身边，我不操持，还能指望谁？自此，我的生活和工作习惯也在不知不觉中有了改变。
晚上不再因一个无谓的饭局或牌局闹到深夜，草草收工，看看二老状况还好，心里比什么都踏实。和父母不住在一起时，下班后从不关机，担心他们的随时召唤，现在，一脚踏进家门，手机立刻断电，天塌了，你们就打153（家里的固定电话）吧。双休日，没有工作任务，我就回到家中，不要老人动手，我独当一面在厨房里“一夫当关”“大显身手”。多少日子之前，我也只是个洗洗碗就算干了家务的“勤快人”，而如今，我在一遍遍请教妻之后，小心谨慎地一次次尝试之后，开始了我的下厨生涯。红烧肉烧得让挑剔的小儿开始有了褒奖，肉片汤开始有了点点鲜鲜的味道，我就正式用这点仅有的方式开始了我的回报之旅。就象今天，早晨起来，上街匆匆啃了两个包子，虽然自来水稍显刺骨，我却毫不迟疑地择菜、洗鱼、切结着白霜的冻肉，并不感觉寒冷。有一股热肠，有一腔热情，迸出了我一身的热力。准备工作就绪，我就在暖暖的还透着朝雾的阳光下，陪着父母晒太阳，说闲话，有一搭，没一搭。听母亲“现在有吃的了，又有喝的了，儿女们又还不错，可身体不行了”“我死了，你们不要治疗，把我送到老家就行了”等等让我听一遍流一次泪的念叨。此时此刻，我想，父母心里是最舒坦的、恬静的、安然的。而我，更是心无旁骛、毫无杂念，除了他们，我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平生，我第一次认认真真的象模象样的做了两个锅子，红烧肉和清烧鱼，一盘炒青菜，一份肉片汤。依着父亲的口味，稍淡。席间，我先给吃饭总是容易噎着且饭量很小的母亲舀了半碗肉片汤，再用两杯小酒，与父亲助兴着有肉有鱼的气氛。眼见着母亲抖抖索索地喝完汤之后，又加了点米饭，父亲一直有滋有味地啃着鱼肉、窸窸窣窣嘬着鱼汤，而锅子里所剩无几时，我既欣慰又得意，还有淡淡的酸楚，我终于能为你们做点什么了。我不知道，这是我手艺不赖，还是二老给我面子佯装可口的样子将就着。但无论如何，我都愿意、我都无悔、我都会努力，陪你们笑，陪你们唠，为你们做饭，为你们守护，陪你们一直走下去，没有尽头。
无论与否，这顿饭，我尽了全力，也品出了真味，是一种浅薄的报答也好，是亡羊补牢的事已宜迟也罢，但决不是一时冲动，我的心里充盈着执着、坚定、无怨和满足。真的，在我人已四十的这个年纪，我懂得了什么该珍惜，什么该呵护，什么该不容错过。人生总有许多后悔，我不想在眼前这条路上留有遗憾、存在自责，生命是唯一的，一个父亲，一个母亲，人人都有扮演这个角色的机会，来世，只不过是个玩笑，抓住现在吧，给最爱的人，给最真的爱。
（文图 作者：丁文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