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子,来,把我手指甲剪剪。”正暖洋洋享受阳光的我,突然被父亲打断了那份惬意,不得不慢腾腾地站起来。
说到父亲,我没有太多的语言。在童年和少年的记忆里,父亲一直是个严厉、苛刻、不苟言笑甚至是个暴君的形象,因为没少受过他的责罚、打骂和惩诫。直至成人后父亲退了休的今天,与母亲可以无话不说,但与他仍然是隔着一道看不透也不想看透无法亲近也不想亲近的屏障,而且彼此都牢牢保持着这种状态。今日父亲的行动显然是让我感到有些意外,一直是个乖儿子的我自然没任何理由给以拒绝,便找来母亲做针线活用的铁剪。“你这样站着,不费力呀。”也是,我搬过一张小凳子,坐在父亲对面,并牵过了父亲我极少触碰的手。父亲的手很有些温热,没想到这双干部的手,也这样结实而粗糙。厚厚的手掌,灰白中透着些微的红,弯曲的似乎伸不直的五个指头,被那层如揉皱了的塑料般的皮肤松垮垮的勉强撑持着,象风雨中爷爷的蓑衣,几乎要跌下来。还有那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被经年的香烟熏得又黄又硬,和那有力的掌面一样,我想这一块的坚硬程度绝不会比指甲逊色,因为小时候没少受过它的击打。父亲的指甲太硬,象一副盔甲,让握不惯翦刀的我磨磨蹭蹭不知从何下手。“你这小家伙,翦个指甲都这么难,唉——”我定下心,紧紧扣住剪刀,拿捏着那只已毫无润泽和光滑的大手。间或,我抬起头,怕我的动作有没有让父亲难受。他闭着眼,一副很安祥的样子。花白的干枯的头发,象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满布皱纹的脸,搭拉的眼袋,似乎很难合拢的鱼鳞般起了茧子的嘴唇。父亲就是这个样子?当初那个纵横阖裨、来去如风在大会战的万人阵地上声如霹雳、指点江山的威风汉子;那个在广阔的天地里,双手叉腰、咬着烟卷作文章、下命令、做决策的让人敬仰的干部;那个腰直背挺、横眉竖目盯一眼让儿辈们心惊肉跳的铁面父亲就是这个样子吗?我的眼窝猛地一热,鼻翼酸溜溜的直想用手去揉。老了,父亲真的老了。多少年,在我心中牢牢镌刻着的精神抖擞、无坚不摧的影子,因为我的不经意和轻视就这样偷偷而万分可惜的逝去了。想见,再也见不到了。我那正气凛凛、风华正茂、威风八面让人既敬又畏的父亲,如今,却只有孤独、苍老和冷落与你相伴。
父亲,儿太不小心了,上班、结婚、生子、为利益为生存钻尖了脑袋,却始终没有对您的教养、哺育和背后的支持而感谢过分毫。我能想见一个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老人是如何的需要支撑、温情和家人的体贴,即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甲之人,那种凄凉、寂寞和无人理采的晚境,谁都会难以承受------“哎哟,你把我手剪了吧。”父亲的话惊醒了我的沉思,立刻深吸了一口气,在那只已修完了的手上,又用剪刀搓了搓,用手轻轻的摩挲了几下。“大,我再帮你把脚指甲也修修吧?”“这------好吧。”父亲迟疑了片刻,大概是为我的主动感到意外吧,接着便爽快地脱下了鞋子。“谈谈你最近的工作,怎么样?”我感觉父亲的情绪起来了,便应了命令又似乎得了恩惠和感激般的打开了与父亲久违的话匣子。我想,父亲从此将会和母亲一样有知心的人和他说话、有关心的人问候他了。(丁文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