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老屋 陈永兵 离开故乡40余年。40年来，每次回来，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走进儿时住过的那几间饱经沧桑、风雨飘摇的老屋去看一看。 因年代久远，如今，那几间土墙草顶的老屋也早被老叔拆除了，仅留下依稀可见的老屋墙基。每当站在它的面前，都会让尘封的记忆浮现脑海，那是由老屋牵引出来的难忘的乡愁。 当时的农村，生活物资匮乏，经济条件落后，村民建房屋多为土打或土坯砌墙，木梁竹椽，稻草覆盖屋面。而我们的祖祖辈辈就居住在这样的土屋中繁衍生息。 父亲兄弟姐妹五人，和爷爷奶奶分家立灶时，父母分得两间稻草屋，简陋、阴暗且潮湿。随着我和大妹相继出生，房子不够住，父母不得不考虑盖房的事情。 在农村盖房是一件伤神费力的事，尤其是那个特殊的年代，更谈何容易。为能在原房屋宅基地上重建3间土墙草屋，父母勒紧裤腰带，一点一点地积攒建房资金。不知付出了多少艰辛，吃了多少苦头。 当时农村集体化，稻草、麦秸都是生产队留着喂耕牛的，社员盖房需要稻草和麦秸秆，要向生产队申请分配，生产队同意拨给才行。盖房的稻草和麦秸秆解决了，还要筹集购买建房的木材钱。家里靠每年喂养两头猪卖钱，这是当时农村人家获得大额现金的唯一来源。 二 盖房前，首先是打土坯砌墙。我的家乡石岗村这里的黄土粘性极强，做成土坯，晒干后用来盘灶、盘炕和砌墙。 一有空闲，父母就利用早晚到田里去挖黄泥粘土，担回来放在稻场边用来脱土坯。先将黄土堆成一个四周隆起中间低洼的圆形土丘后，拎水倒入中间，将黄土泡散，再向泥中加入碎稻草、稻壳或碎麦秸秆、笆根草等，然后用脚在泥中反复踹踩，将踹踩好的黄泥装入木制的土坯模具中，用瓦刀压实拍平，取下模具，一块土坯就完成了，这样的工序叫“脱土坯”。土坯一般为50厘米长、25厘米宽、10厘米厚。脱好的土坯放在稻谷场晾晒，干透即为成品。 秋收农忙后，天高气爽，气候干燥，也是脱土坯的好季节，但有时也会发生意外情况。有几次，土坯还没晒干，半夜就下起小雨来了。还有一次，晚饭后天气突变，白天刚制成的土坯还未干透，父母眼睁睁地看着它们被雨水淋成一滩烂泥。 舒城北乡农村盖房，一般都是房宽一丈五、间长一丈来设计，3间屋长度就3丈长。量好长宽，每个屋角钉上木橛，然后再放线。 按照风水先生确定好的方位，建房师傅就用白石灰放墙脚线，打出房屋间隔，沿着石灰线深挖50厘米，刨去上面的软土层，见到硬土层后，再用木榔头夯实，有条件的人家会在夯实后的墙基填充条石或石块硬化墙基，确保土坯砌墙后不会轻易坍塌。 墙基是盖房的关键。为保证墙基质量，筑墙基时要选择水分适度带黏性的泥土，含沙量不能太大，否则筑的墙基不牢固，经不住风吹雨淋。 墙基一般筑1米高、50厘米厚，再在上面砌土坯。筑墙基时，夯实力度要适中，夯力过猛会震裂先前打造的墙基。一层筑好后需晾晒一段时间等水分完全蒸发后，才能在上面筑造第二层。 墙基筑造完毕，就在墙基上砌土坯。砌土坯是苦力活，也是技术活。砌墙前，先用粘土搅拌成泥浆，泥浆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搅拌好的泥浆用木桶装好，递到砌墙的瓦匠师傅手中一层一层往上砌。墙砌好后，师傅还要用腻子板将墙壁抹上一层厚泥浆，抹一层要贴上一层稻草或芭根草，以增加墙面的结实度。约10天时间，3间房屋的土坯墙就砌好。 泥瓦匠师傅的工具简单，一把瓦刀、一块木泥板和一根5尺长的尺子。木匠师傅的工具有锯、锛、铇、凿和墨斗、三角尺等。据说，瓦匠的五尺和木匠师傅的三角尺都是辟邪之物，走夜路时妖魔鬼怪不敢近身。 乘着天气晴好，接下来便是木工师傅搭建房梁，俗称“上梁”。在我的家乡“上梁”是有讲究的。“上梁”那天，要选黄道吉日，要放鞭炮、抢糖果、撒欢团、摆酒席，好不热闹。 为图吉利，一般选农历含六、九的日子，时辰择于“月圆”“涨潮”进行，取阖家团圆、钱财如潮水般涌来之意。 选“主梁”是盖房的一件大事，木料选择十分考究。盖房前几个月，殷实人家就会到处选木料，一般多选择“百木王”——香椿木，又称“辟邪木”。木料最好上下一般粗，笔直挺拔的那种。选好的木料运回家后，把树皮全部刮干净、晾晒干透，才能等着“上梁”。 那时候，别说没钱，就是有钱也买不到木料，因为木料是计划商品。父亲无奈，只能把祖宅旁几棵杂树砍了，拼拼凑凑做椽条，屋脊的3根“主梁”却没有着落。好在父亲那几年在村里当“赤脚医生”，帮过不少人的忙，便托熟人找关系找来了“主梁”木料。 “主梁”搭建完毕后，就是铺芦席——经济困难的人家买不起芦席，就用泥浆与稻草在平地上滩和成厚薄均匀的“灰巴”待干后铺在屋面上替代芦席，然后在上面铺盖稻草。 稻草先要整理齐整，扎成小捆，投递给站在屋面上盖屋的茅匠师傅。茅匠师傅将稻草禾朝下，从檐口往屋脊一层一层重叠铺盖，要备料充实，才盖得厚实。 屋面盖好后“垛脊”时，要举行封顶仪式，即在屋顶堆积较厚的稻草压屋脊。此时，茅匠师傅坐在屋脊上祭祀天地，口里不停地念叨象征吉祥的“四言八句”祝福语。 房屋盖好后，要择吉日搬迁新居。我家因摆不起宴席，也就没举行乔迁仪式了，只有父母的兄弟姐妹们帮帮忙，没有鞭炮声，没有客人祝福，静悄悄地搬进新房。 搬入新房不久，父亲便当兵去了。母亲带着我和刚出生不久的大妹妹就在这3间土墙稻草屋里一住就是10年。 那些年，我和母亲最担心的就是每年的梅雨季节。土墙稻草屋结构单一，经受不住大风、暴雨，特别是被老鼠打过洞的墙垛，或是被鸟雀啄食翻坏的屋顶，在风雨飘摇的天气，会担心它随时坍塌。每到雨季，房屋土墙大半被雨水淋湿，屋顶多处漏雨，即使全家“总动员”，用上一切可以接水的木桶、脸盆，仍有多处漏雨的地方找不到东西接，只能眼看着雨水在家里四处流淌。有一次，一场大风将我家屋顶一半的稻草吹上天空，飘落到村头田野。母亲急得大哭起来。 之后，每到雨季来临前，母亲都会请茅匠师傅来整修屋顶，续添稻草，最后，母亲一咬牙花了一百多块钱，托人从山七镇买了一板车的山茅草，重新将屋顶翻盖。在农村这叫“拍草（荒草）屋”，而用稻草铺盖的则叫“瓤草屋”。 我十二三岁那年，父亲从部队回家探亲，看到家中破败的土墙茅屋，看到妻儿住在这样简陋的房屋里，非常心酸，当即决定要盖三间大瓦房屋。 起初，母亲坚决反对，说家里已经够穷的了，盖瓦屋又会欠下一屁股债。父亲告诉她，在部队提干后，自己节衣缩食，几年来攒了点积蓄，如果不够，再找战友们借点。 在父亲的坚持下，我家的大瓦房开始动工啦。父亲要在探亲的一个月时间里把瓦屋盖起来。乡亲们听说后，都主动前来帮忙。那些天，每天都有十几个人前来帮忙，除瓦工、木匠师傅需付些工钱外，其他都是无偿支援。 父亲用节约下来的军用粮票，到城里的粮站购买上百斤大米，还买来鸡、鱼、肉，让干活的师傅和帮忙的乡亲们改善伙食。我们也跟着改善了伙食。 搬进新瓦屋，是我小时候最开心最快乐的事，从此不怕风吹雨打了。坐在敞亮的堂屋里写作业，心情无比舒畅。 如今，家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处可见的是新颖气派的别墅、洋房，在绿树翠竹的映衬下，一派祥和安宁。 根之所在、脉之所系，无论身在何方、走向何处，那朴实的老屋永远是我怀恋的诗意远方。
